小說:隋風(fēng)作者:蚊子路過留…時間:2020-12-17 17:55:47
“您說什么!”斛律云驚呼一聲,猛地從位子上站了起來,帶得肩上的傷口鉆心的疼。他也顧不上多禮了,急聲說道:“將軍,弟兄們已經(jīng)守了八天,胡狗也在城下丟下了近萬人,眼看著胡狗越來越少,為什么要現(xiàn)在突圍呢?”
說完,他向周圍的同僚看去,這些天他與眾人一同作戰(zhàn),一起討論軍情,早已經(jīng)熟悉了。而此刻,這些往日對他笑臉相迎的豪爽關(guān)隴漢子,卻一個個側(cè)過臉去,躲開他探求的視線,將自己的臉藏在看不到的陰影中。
面對這生死抉擇,斛律云索性也豁出去了,據(jù)理力爭:“將軍,先不說咱們在野外能不能打得過騎射之術(shù)高明的突厥人,就算突圍沖出去了,往哪里走?向南?”
他掀開營帳一腳,指向遠(yuǎn)處烽煙未盡的城墻,大聲道:“咱們守了八天,前四天日日都有大批胡人的馬隊南下,雖然無法判斷準(zhǔn)確的數(shù)目,但只是目測,恐怕也不止五萬人,現(xiàn)在中原也一定是一片烽煙。鄰近光祿城的九原,安化,永豐三縣,就算沒有被敵人攻破,也應(yīng)該處于和我們一樣被重重圍困的情況?!?
他放下手中的帳簾,大步走到帳下,插手躬身道:“以五百輕騎兵,對五萬隨時可能遭遇之?dāng)常偌由蠠o處補給,即使這五百人皆為萬夫不當(dāng)之勇士,也遲早被敵人一口吃掉。將軍,您要三思??!”
“唉~”李林再次長嘆一聲,無力的揮了揮手,低聲道:“惠澤,你跟他說吧,本將,不想再提了!”說完從案幾下面拿起一個酒壇,垂著眼睛自斟自飲起來。
主帥議事大帳中飲酒,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。斛律云趕忙走到臉色蒼白的徐福威身前,大聲問道:“徐將軍,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“嘿!”徐福威長嘆一聲,將頭深深埋在兩膝之間,手指抱在頭頂,指甲死死的扣著頭皮,還未說話,眼淚便滴滴答答的掉了下來。
“我對不起兄弟們啊!”徐福威嚎啕著說道:“軍中糧草已盡,若是再不突圍,不用胡狗攻城,只需再過兩日,所有人都會疲餓而死?!?
“糧草已盡,昨日不說還有百車糧草么,出什么事情了么?走水了?”斛律云驚聲問道,他的第一反應(yīng)就是只有人不小心失火把糧草燒掉了,因為他記得昨天夜里李林升帳議事的時候,負(fù)責(zé)輜重補給的徐福威只是埋怨?jié)L木將盡,箭矢不足,至于糧草,則是拍著胸脯大打保票。只一日便成了這樣子,除了失火之外,他找不出任何正當(dāng)理由。
“是有千余袋,不過都是枯草和石子!”邊上的花木力雖然同樣一臉戚戚然,不過還是強打精神說道:“是杜刁兒,一定是他,只有他有機會將軍中糧草換成稻草和石子?!彼f起杜刁兒的時候咬牙切齒,恨不得啖其肉,挫其骨,顯然是心中已經(jīng)恨極。
“杜刁兒?他為什么要將軍中糧草調(diào)包?”斛律云詫異的問道,他對那個一臉和氣的護糧隊長史有一些印象,卻沒想過對方居然能做出這樣的事來。千余袋糧食并不算多,冒著被殺頭的危險,將軍糧中飽私囊,這個杜刁兒倒真是狗膽包天。
“我來說兩句!”具裝甲騎校尉王雙忽的從位子上站了起來,拍著無人的帥案,憤聲說道:“咱們都被杜刁兒這條狗賣給了突厥人,他想借著這百余車軍糧,護他博陵杜家之平安。當(dāng)然了,這里面一定有其他地方官員在里面,若是沒人在中間穿針引線,這杜刁兒不敢,也沒有機會做出這等事來?!?
說到這里他停了下來,幾步走到還在低聲啜泣的徐福威身邊,一把拉著他的衣領(lǐng),將他提了起來,頂著鼻子喝罵道:“哭哭哭,有什么可哭的,腦袋掉了碗大個疤。你要是真有心,就好好想想咱們的軍糧是在哪被人掉了包,萬一東子沖出去活了下來,我還指著他給咱們報仇呢!”
“報仇?”徐福威被他一陣吼,猛地停止了哭泣,他喃喃自語兩句,轉(zhuǎn)身死死盯著斛律云,說道:“胡家小子,你記住,調(diào)換咱們弟兄糧食的,是九原張通那個王八蛋!”
他猶如困獸一般在帳中轉(zhuǎn)了好幾圈,有些神神叨叨的回憶道:“不錯,一定是他。我記得這一路上我就沒離開過糧車,也沒進過城。直到到了九原以后,那個叫張通的縣令向我乞求,說路途不靖,讓我們護糧隊帶著他們縣里聚集起的民壯一起上路,我聽他言辭懇切,就答應(yīng)了下來。”
他越說眼睛越亮,轉(zhuǎn)身走到斛律云身前,瞪著通紅的眼睛,繼續(xù)道:“于是,我們就在城外駐扎了下來。駐扎第一日,夜里便總有蟊賊窺視,那狗賊杜刁兒勸了我好幾次,說糧草乃行軍大事,萬一有失,萬死難辭其咎,還是進城更穩(wěn)妥些。我不疑有他,就聽從他的建議,將所有糧車都移進了城內(nèi)已經(jīng)騰空的郡兵大營。進城后不久,張通便和當(dāng)?shù)睾缽娻l(xiāng)紳齊來邀我去城內(nèi)的英雄樓接風(fēng)洗塵。我本不愿去,又是那杜刁兒說那張通乃是太原王氏的佳婿,我若不去,則未免落了人家的面子,容易遭人構(gòu)陷…”
“是了!”邊上的花木力接過話來,繼續(xù)說道:“我記得您那晚去了之后,營里來了不少當(dāng)?shù)氐目け?,他們帶著美酒活豬,說是鄉(xiāng)紳豪族贈來勞軍的。大伙趕了那么久的路,天天吃干糧喝清水,一看有酒肉可以吃,便都沒有忍住。除了狗賊杜刁兒帶著本部兵馬守在糧車那里滴酒未沾,剩下的人都吃了不少酒,當(dāng)時誰都沒想過在自家人的城池里還有人敢行那偷雞摸狗之事,想來,應(yīng)該是那一晚,那些來勞軍的人將百多車糧草調(diào)換成了他們的稻草加石子!”
“這些人,好大的膽子,難道就不怕皇上查下來,把他們滿門抄斬么?”任青伶聽得遍體生寒,忍不住開口問道。
“問斬?不可能的,因為誰都沒有確鑿的證據(jù)指認(rèn),那些糧草就是杜刁兒和張通換走的。”徐福威愴然一嘆,臉上的表情說不清是哭還是笑,對任青伶解釋道:“咱們說那些糧草是他們換走的,人證呢?物證呢?沒有人親眼看到,分析地再頭頭是道也不過是咱們的一面之辭。再者說,城外那么多突厥人圍在那里,你以為是干什么的?那是幫給他們送糧食的‘好朋友’清理門戶的,他們等在那里,就是要將我們?nèi)細(xì)⒌?,以確保沒有人找那些給他們提供糧草的人的麻煩?!?
“啪!咣當(dāng)!”雄闊海將馬扎一腳踢地飛了出去,恨聲道:“這幫狗賊,居然把糧食送給胡人,他們就不怕百姓戳他們脊梁骨么?”
“戳脊梁骨?那些世家大族好多都是從秦漢一直延續(xù)到現(xiàn)在,自有其一套生存之道,尋常百姓在他們眼里,和豬狗無異?!币恢蔽凑f話的趙熊接了一句,苦笑著搖了搖頭。他自己本身也是出身于隴西趙氏偏枝,那里和羌胡之地接壤,對于這些世家大族的這些生存手段了如指掌。
世家大族永遠(yuǎn)以自己的生存為第一前提,什么民族大義,什么百姓安危,都比不上他們家族的延續(xù)和昌盛重要。面對這些塞外胡蠻的威脅,各地氏族做法基本相同。都是暗地里派自家子弟和那些胡人首領(lǐng)聯(lián)系交好,若是他們進犯中原,這些世家就會為他們提供一定量的錢糧,以做‘買命’之用。做為回報,那些草原勇士會繞開這些為他們提供錢糧情報的世家的鄔堡莊園,若是遇上兵禍和天下大亂的時候,他們的做法也基本相同。
趙熊小的時候,隴西也常常遭遇吐谷渾和突厥人的襲擾,他現(xiàn)在還記得每次胡騎東進的時候,父親都會掏出一面畫著野獸的旗幟,插在鄔堡的最高處。那些胡人就算再兇殘暴虐,都從來沒有進過他們家的鄔堡五里之內(nèi)。等他長大了一些之后才明白,那獸旗,是用每年上千石的糧秣換來的。這些糧秣,有的來自家里,有的,來自那些被當(dāng)作籌碼出賣的邊軍。
“咱們這是被人賣了啊,有人用咱們的糧買了他們自己的命!”趙熊長嘆一聲,不再言語。他們趙家闔家全都信奉佛教,甚至在家族鄔堡里面都蓋了一座不算太小的佛堂,奉養(yǎng)了幾位居士。佛教講究因果報應(yīng),有因必有果。他知道,現(xiàn)在所遇上的這一切,衛(wèi)戎隴西的那些邊軍將士同樣遇到過,天道循環(huán),報應(yīng)不爽。
“可是,咱們這么多日來,吃穿用度皆是從運來的糧草中支取,為何沒有早些發(fā)現(xiàn)這鳩奪鵲巢之計呢?”斛律云疑惑的問了一句,然后馬上恍然的自語道:“對了,既然糧草是那九原令張通所換,那這民壯營管事張五哥自然也是他的人,怪不得幫輜重營搬運糧草之事他要搶著去做,原來是為了掩人耳目,將這調(diào)包后的糧草放在最后面的偏僻之所?!?
分析完畢,斛律云臉上全是苦笑。他還當(dāng)這個民壯營點卯的職位是自己用小聰明從那個張五哥手里哄騙來的,原來人家開始就不在乎這個什么點卯幫閑的職位。他一直都在被對方當(dāng)槍使,被耍的團團轉(zhuǎn)還在沾沾自喜,要不是自己弓馬嫻熟,讓主將李林看重,現(xiàn)在沒準(zhǔn)早就被當(dāng)成替罪羊砍了腦袋。看來這小看了古人,果然是要吃虧的。
“好了,胡小子,既然已經(jīng)知道這禍害咱的人是誰了,你就讓聽李將軍的安排,晚上吃飽了好好休息一頓,我們大伙兒送你們出城!”掛著膀子的趙熊看斛律云一臉的愁苦,還當(dāng)他是為自己的命運擔(dān)憂,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走上前來,用那個完好無缺的胳膊拍了他兩下,寬慰道。
“你們不一起走么?”
“我們?呵呵,我們有守土之責(zé),光祿城就是我們最終的歸宿,若是丟下這座城池逃了回去,我們身上會背上一輩子懦夫的罵名,那樣活著,還不如死了。若是你能活著回去,手刃仇人之后,將他的鮮血灑在這片我們戰(zhàn)斗過的地方,便是對我們最大的告慰了。”王雙灑然一笑,走到趙熊身邊,兩個并肩戰(zhàn)斗多年的袍澤相視而笑,這一刻他們的眼里已經(jīng)沒有了憤怒,沒有了恐懼,有的只是視死如歸的坦然。
“好了!說那些做什么!”李林不耐煩的揮手說了一句,將酒盞放在案幾上,用手指醮著里面的酒液,在案幾上幾勾幾劃,便將光祿城附近的地形勾勒了出來。
他伸手將眾人叫到身邊,指著桌上水漬瑩然的地形圖,說道:“諸位,這是城南大營,若是透營而過,則有兩個選擇?!彼窒蜻吷蟿澚藗€圈兒,“這邊是陰山山脈,若是鉆入山脈之中,胡人多為騎軍,想要進山追擊我們不大可能。可是只靠這山中的野果獸肉,未必能養(yǎng)得了我們?nèi)绱硕嗟娜?。若是沿著古道向南,咱們來的時候都看到了,道路難行,而且路途遙遠(yuǎn),而且我們的騎術(shù)確是不如胡人,走官道南行,乃取死之道?!?
“所以!”以抬眼看了看斛律云,伸手向城北指了指,“這邊是城北大營,透營而過的話,再向北五里,就是已經(jīng)廢棄的石門隘,過了石門,便是茫茫草原,突厥人再想追擊,是難上加難?!?
“等等…”斛律云伸手打斷了他的話,有些難以置信的問道:“將軍,北上草原確實可以甩開胡狗的騎兵,可是我們對那里地形完全不清楚,若是貿(mào)然進入,是九死一生啊?!比舨皇墙?jīng)過這幾日的了解,他幾乎就以為對方是在用自己做誘餌,吸引突厥人的注意力,好讓他們率軍南行了。
“這個你無需擔(dān)心。”李林似乎看出了他眼里濃濃的不信任,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張牛皮烙制的地圖,攤開說道:“小子,這張地圖,是車騎將軍長孫晟前些年出使北疆之時親手所繪,上面不光表明了水脈草場,連一些大小部落通常的放牧之所都標(biāo)的清清楚楚,你拿著他帶五百輕騎上草原去,給兄弟們報仇!”
“將軍,讓屬下去吧,胡小子他們雖然武藝高強,但是不太了解如何指揮騎軍。”趙熊眼里閃過一絲不忍之色,出列說道。北上草原雖然聽起來似乎沒有太大的危險,可是莫要忘了,現(xiàn)在是深秋時節(jié),草原北部的很多地方恐怕已經(jīng)降下了第一場冬雪,現(xiàn)在這個時候去草原奔襲,幾乎步步都是必死之局。經(jīng)過這些日子的相處,他也很喜歡胡云他們?nèi)?,雖然南下一樣非常危險,但他還是想將活下去的希望留給年輕人。
“嘿…”李林嘆了口氣,對身邊眾人說道:“你們?nèi)绾蜗氲奈矣衷跄懿恢?,可是你們莫要忘了朝中的那一干腐儒,我們在這里浴血奮戰(zhàn),他們卻總要對異族講什么孔孟之道,想要以德服人。這場戰(zhàn)爭打到最后,無非就是一方稱臣而已,到時候不管是誰贏了,咱們擅自派人上草原殺戮的行為都會被人詬病,甚至遭人彈劾??墒呛∽硬煌?,他現(xiàn)在乃是一介白身,是以民間義士的身份帶兵出擊,而且年未及弱冠,到時候就算有人拿這個做文章,他這少年良家子的身份都能堵得對方放不出屁來。”
聽到他這么說,整個帥帳都瞬間安靜了下來。李林說的沒錯,朝中那些所謂名士大儒,根本不了解民間疾苦,只是一味的按照圣賢書,先賢之禮治國,他們?nèi)绻娴哪敲醋觯瑢Ψ揭欢〞眠@條大做文章,到時候整個河北道都會陷入無休止的彈劾中,對朝中的軍方勢力,極為不利。但這個事情若是民間義士所為,則不會遭人構(gòu)陷,甚至還會給自己奪一個慷慨義士的身份。
“明白了!”斛律云盯著桌上那標(biāo)記清晰的草原地圖,抬頭對李林說道:“將軍,我可以帶兵北上,可是有個要求。”
“講!”
“軍中馬匹一概由我支用,千里奔襲,馬力第一。我要花木力跟我走,將來上草原奪得糧餉,必須有人幫我整理歸納,我要他跟在身邊幫我。”
“沒問題,趙熊,從你營里挑選最優(yōu)者五百人,交給胡壯士。徐福威,把城中的馱馬和馬力不足的馬匹全都?xì)⒌?,晚上給大家吃頓好的,再把剩下的給胡云他們帶上。你們抓緊時間休息下,今晚丑時,準(zhǔn)時突圍?!?
“諾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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