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章

　　寶玉又細(xì)細(xì)的問了黛玉的名字、可曾讀過書等事兒，黛玉耐著性子一一答了，他又送了黛玉兩個(gè)表字“顰顰”，還一臉得色的說是因她眉似黛而得！黛玉心里更是煩惱，所幸奶娘來問黛玉之房舍，他方止住了。

　　賈母本欲將黛玉安置在寶玉住著的碧紗櫥里，黛玉因想著男女之別，忙笑道：“何不讓黛玉與外祖母一道歇息，祖孫二人說話解悶兒，亦便宜許多！”賈母笑道：“你既不嫌我老背晦，就與我一道吧！”

　　一時(shí)黛玉與賈母進(jìn)了內(nèi)室，王嬤嬤和雪雁自與賈母之大丫頭鴛鴦琥珀一道在外間上夜。祖孫二人并躺在床上，說了一些體己話兒，黛玉到底累了幾日，不多會兒便睡過去了，賈母卻是了無睡意，外孫女的到來讓她又喜又悲，她的敏兒雖然沒了，到底還給她留下了一個(gè)寶貝兒！現(xiàn)在黛玉跟她唯一有血緣關(guān)系的人了，她一定會好好護(hù)得她周全長大！

　　話說黛玉在賈母溫暖的懷里，度過了她客居賈府的第一夜。次日一早，賈母便命鴛鴦將之前為她準(zhǔn)備好的衣服首飾送過來，親自挑選了一條白底藍(lán)花兒的長裙與她系了，又命琥珀為她梳了簡單卻雅致的發(fā)髻，并不佩戴其他珠釵首飾，只除了一只古樸的翠玉簪！

　　待收拾妥帖了，賈母一臉欣慰的笑道：“我黛兒真真是傾國傾城，與你母親小時(shí)一般無二……”一語未了，卻淚如雨下，向黛玉道：“我雖有這些兒女，卻只生得你母一人，自來愛若性命，卻自出閣至現(xiàn)在，未曾再見一面，今日更是天人永隔，怎不讓我傷心……”黛玉亦忍不住掉下淚來，一時(shí)祖孫二人哭作一團(tuán)，那鴛鴦琥珀忙拿話來百般勸慰，半日方止住了。

　　賈母又見黛玉只帶了兩人跟隨，因嘆道：“你父親便是怕麻煩岳家，亦不該這般省事兒才是，跟你的人不是老便是小，使起來亦不遂心省力！鸚哥兒，從今兒起，你便跟了林姑娘吧！”一個(gè)眉眼柔美、溫婉素雅的丫鬟站出來道：“是！”一面又與黛玉行禮，笑道：“請姑娘賜名兒！”

　　黛玉慌道：“姐姐萬萬不可！”賈母笑道：“你原不知我們這里的規(guī)矩，丫頭但凡跟了主子，便由主子起名兒，這鸚哥兒我瞧著還好，有她侍候你，我也少了好些兒擔(dān)憂！”黛玉略一沉吟，笑道：“就喚作紫鵑吧，與雪雁整好湊成一對兒！”鸚哥兒笑道：“紫鵑謝姑娘賜名！”自此，她便喚作紫鵑了。不幾日，賈母又將自己的一個(gè)二等丫頭，名喚春纖的與了黛玉使，這是后話了，暫且不表。

　　且說祖孫二人正說得熱鬧，鴛鴦進(jìn)來道：“大太太、二太太并姑娘奶奶們來了！”賈母攜了黛玉到得外間，果見眾人都恭敬的立在一旁，靜候她的到來，這也是京里大戶人家的規(guī)矩，做晚輩的，須得每日到長輩房里晨醒昏定，黛玉雖心里不慣，少不得一一改過來。

　　眾人請完安，賈母便命依次坐了，說些無關(guān)緊要的閑話兒，說話間，王夫人忽問鳳姐兒道：“月錢可曾放完了不曾？”鳳姐兒忙起身笑道：“昨兒放了一多半兒，因想著妹妹來，半道上止住了，呆會兒便將余下的悉數(shù)放下去！”王夫人掉頭道：“咱們這樣人家，萬不可讓人說克扣奴才的俸祿！”又向賈母笑道：“我回老太太，這甥女兒的月錢該如何發(fā)放？”

　　賈母不悅道：“自是如迎丫頭三人之例！”王夫人忙賠笑道：“老太太說的極是，但只是否會慢待了甥女？”黛玉忙起身笑道：“舅母言重了，甥女兒不領(lǐng)月錢亦使得！父親因想著叨擾了舅舅舅母，是以命嬤嬤們帶回一萬銀子，以做日常花銷，想來沒有月錢亦無甚要緊！”

　　話音剛落，卻見王夫人臉色大變，再看賈母，更是早已沉下了臉：“我竟不知姑老爺這般客氣，林丫頭小人兒家家的，那里用了得這許多銀子，便是每日里穿金戴銀、山珍海味也足夠了！”眾人見賈母生氣，都起身不敢出聲兒，黛玉方悔自己才剛的失言！

　　惟獨(dú)鳳姐兒上前賠笑道：“請老祖宗息怒，說起來亦是我的不是，昨兒那接妹妹來的嬤嬤已將銀子如數(shù)交奉與我，卻因忙起來便忘了，這會兒正想請老太太示下，銀子是入官中還是給妹妹零花兒？”王夫人亦趕緊笑道：“還請老太太原諒鳳丫頭的一時(shí)疏忽！依我說啊，那銀子便給甥女兒零花兒吧，都是一家子親戚骨肉的，提銀子就太生分了！”

　　賈母才笑道：“這話兒很是！再者，林丫頭的月錢也不消用官中的銀子，從我這里開銷便是了！”鳳姐兒忙笑道：“老太太這樣說，豈不是活打了我這個(gè)做嫂子的嘴？老祖宗要給妹妹銀子使，是您疼愛外孫女兒，妹妹的月錢又是另一回子事了！再者，事情是因我的疏忽而起，不如就罰我個(gè)東道，今兒做了席面來大家吃喝，權(quán)當(dāng)是為林妹妹賠罪和接風(fēng)可好？”好說歹說了一陣兒，賈母才轉(zhuǎn)嗔為喜，眾人復(fù)又說笑起來。

　　少頃，鳳姐兒果命人送了兩桌上好的席面過來，眾人依次坐了，待要舉筷，寶玉卻著家常衣裳進(jìn)來了，一來便滾到賈母懷里撒嬌，直逗得賈母喜悅不已，笑道：“你娘和姐妹們都在呢，也不怕人笑話兒！”隨即，寶玉又挨著黛玉坐了，不住的拿話問她，黛玉雖不喜，亦少不得答應(yīng)一二。

　　一時(shí)宴畢，賈母吃了茶便到里間小睡一會兒，三春姐妹便拉了黛玉到外間兒說話解悶兒，那寶玉亦要湊熱鬧，眾人合力攆了他出去，方安靜了。探春笑道：“林姐姐，二哥哥一向便是如此，很有些兒‘人來瘋’，尤其見不得漂亮女孩兒，卻沒什么惡意的，你只不理他便罷了！”迎春亦笑道：“待大家熟稔了就好了！”惜春卻道：“指不定二哥哥更瘋魔了呢，林姐姐的品貌，連我都愛得緊的！”

　　說話間，卻見一個(gè)明艷端莊、穿著打扮皆不俗的美人兒進(jìn)來，身后還跟著兩個(gè)捧著布匹綢緞的小丫頭子，黛玉待要起身，迎春拉了她道：“這是璉二哥哥的房里人，喚作‘平兒’，你只叫她平姐姐便罷了！”

　　那平兒卻搶先一步，對黛玉福了一福，笑道：“昨兒聽得人說，才來的林姑娘是個(gè)神仙一樣的人兒，我就想啊，咱們府里的姑娘誰不是神仙一樣呢！今日見了，才知道百聞不如一見啊，林姑娘竟真真是天上少有、地下無雙的人兒，尤其這通身的氣派，竟與幾位姑娘一般無二，讓人不知該怎么夸才好了！”她的聲音甜美圓潤，說了一大篇話，卻不讓人覺得呱噪。

　　探春笑道：“真真平姐姐的一張嘴兒啊，抹了蜜一般甜！”惜春亦道：“竟將二嫂子的巧嘴兒學(xué)了個(gè)八分！”平兒笑道：“姑娘們說笑呢！我們奶奶讓我給林姑娘送緞子來，做幾身兒衣裳穿，還說若想要什么吃的玩的，只管吩咐便是，千萬不要外道了才是！”黛玉笑道：“替我謝謝你奶奶罷！”

　　晚飯仍是鳳姐兒做東，席面與中午不差什么，卻較中午多來了兩個(gè)人，乃寧府賈珍之妻尤氏和其兒媳秦氏，那尤氏生得雖不出眾，卻待人和氣，極得上下人等的心，那秦氏倒是生得裊裊娜娜、風(fēng)嬌水媚，光艷逼人！婆媳二人見了黛玉，自是好一頓夸贊，黛玉卻在見了秦氏后，已然呆住了！

　　原來這秦氏眉眼間竟與當(dāng)日的英蓮極為相似！當(dāng)日英蓮走失時(shí)，黛玉雖然還小，卻至今對其音容笑貌記得極為清楚，即使已過了五載，仍對這秦氏油然而生出一種親近的感覺！

　　秦氏見黛玉呆望著自己，忙賠笑道：“林姑姑，可是我臉上有什么不妥嗎？”黛玉方回神笑道：“只因你與我一位故人極為相似，才失態(tài)了，你可別笑話兒我！”兩人又說了一會子，言語間已親熱十分，臨去時(shí)，秦氏極力邀請黛玉過去逛逛，賈母笑道：“把你們那好吃好玩的準(zhǔn)備齊了，過幾日必來的，不但林丫頭，在座的都要來！你們這次可是賠大發(fā)了！”眾人都笑起來，尤氏道：“平日里求還求不來老祖宗的大駕呢，我們都是沾林妹妹的光！”

　　晚間睡覺時(shí)，仍是黛玉與賈母一床，眾丫鬟在外間聽候吩咐。賈母摟了黛玉小小的身子，傷感道：“我原本以為，一大家子相處，或多或少總有些微嫌隙，到底是骨肉血親，料不至于十分算計(jì)，卻原來個(gè)個(gè)都是‘烏眼雞’，恨不能你吃了我，我吃了你！今日若非你提起，我竟不知那一萬銀子的事，真虧她做得出來……”黛玉忙笑道：“二嫂子不是已說了嗎，原是她忙得忘了，外祖母又何必耿耿于懷呢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