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明觀察日記

　　京師，郕王府外一陣馬蹄響動，一駕四角飛檐的馬車緩緩?fù)Ｔ诹碎T前，心情大好的朱祁鈺快步下了馬車，直奔府內(nèi)走去。

　　剛過影壁，便聽到了一陣陣慘呼聲傳來。

　　朱祁鈺皺著眉頭快步走進(jìn)了庭院，只見喬百戶正握著一束柳條，抽打著地面上躺著的三個麻衣草鞋的漢子，腳下堆了一堆抽斷的柳條。

　　“喬百戶，怎么回事??？”朱祁鈺張口問道。

　　喬百戶聞言，轉(zhuǎn)過身來，看到朱祁鈺倒個身拜道：

　　“卑職無能，將京師周邊大大小小的混混都盤查了一遍，并沒發(fā)現(xiàn)是哪個得罪了王爺?shù)呐笥?。卑職料想，定是這幫狗才沒說實(shí)話，故而將這幾個混混頭子抓了回來，王爺且先往后園歇息，待卑職再打上兩個時辰，管叫這幾個潑皮老實(shí)招認(rèn)……”

　　朱祁鈺眉頭一皺，暗暗想道：“此事倒也怪我，待我一會仔細(xì)問問老陸，一切自有分曉?！?/p>

　　正在朱祁鈺思量之間，一個青衣小帽的家仆拿著一張拜帖走了過來。

　　“王爺，門外有個姓言的書生，前來拜見，說……”

　　“說什么？”朱祁鈺一邊問一邊打開帖子，帖子的正文是兩句詩：英雄自合調(diào)羹鼎，云龍風(fēng)虎自相投?？戳艘谎勐淇?，鐵畫銀鉤的兩個楷字——言亨！

　　“他說，說……王爺扣了他的手下，他來領(lǐng)人！”家仆試探著說道。

　　朱祁鈺看了看拜帖，又看了看地上來回打滾的幾個潑皮，冷哼道：“自詡云龍風(fēng)虎，好大的口氣！也罷！我就看看是怎樣一個人物！讓他去書房等我！”

　　旭日東升，窗外花木的投影緩緩南移，身著一身褐色長衣的言亨正垂手立在書房門外，一身單薄的瘦骨迎著后園的微風(fēng)，半睜半閉的一雙眼睛混混欲睡。

　　不多時，一身錦袍的郕王帶著一名貼身的護(hù)衛(wèi)走進(jìn)了書房，那護(hù)衛(wèi)一招手，言亨快步上前，屈膝一跪，口中說道：“小民言亨，見過郕王千歲！”

　　“免禮！”郕王微微頷首。

　　怎料到言亨一動不動，仍舊跪在地上。

　　“免禮！”郕王又說了一次。

　　言亨聞言，緩緩抬起頭來，直直的看著郕王身旁的護(hù)衛(wèi)，徐徐說道：“小民言亨，見過郕王千歲！”

　　場內(nèi)驟然一靜，默立半晌，那護(hù)衛(wèi)展顏一笑：

　　“喬百戶，你先出去吧！”

　　穿著郕王錦袍的人聞言，施了一禮，退出了書房。

　　“快說說，你怎么知道我才是郕王！”

　　言亨聞言，一雙惺忪的睡眼猛地張開，兩道精光一閃而過：“適才那人額下有軍盔留下的白印，虎口有老繭，行走如風(fēng)，定是久歷行伍，說話之時每每瞟向王爺，說明他不是做主之人，王爺雖然扮成護(hù)衛(wèi)，但行走站立，腰不駝，腿不彎，頭不低，眼不斂，一看便是久為人主！”

　　“好眼力，云龍風(fēng)虎，這四個字倒也名至實(shí)歸！說的對，我就是郕王！你找我何事，但說無妨？”朱祁鈺朗笑一聲，坐在了主位之上。

　　“小民斗膽，請王爺放了院內(nèi)那幾個潑皮？”

　　“哦？這幾個混混兒和你是什么關(guān)系？”

　　“他們……都在小民手下謀生？”

　　“這么說，你竟是個混混頭子！”朱祁鈺不可置信的說道。

　　“是！”言亨深深的低下了頭。

　　“你可有功名在身？”朱祁鈺接著問道。

　　“有……不，曾有過！”言亨古怪的回答，讓朱祁鈺一頭霧水。

　　“既然是讀圣賢書的讀書人，怎能與街頭潑皮為伍，真乃斯文掃地之徒！”朱祁鈺一拍桌子，大聲吼道。

　　“小民確有難言之隱，不能分說，只求王爺放了那三個潑皮！”言亨一揖到地。

　　“哼！憑什么？”朱祁鈺來了脾氣。

　　“小民有三策，可解王爺燃眉之急！”言亨猛地抬起頭來，目光灼灼的望著朱祁鈺！

　　“燃眉之急？本王乃是皇上胞弟，有何事可急？”朱祁鈺冷冷一笑，不置可否。

　　言亨聞言一笑，用手指蘸著茶水，在地上寫了三個字：“兵！吏！財(cái)！”

　　言亨看著一臉認(rèn)真的朱祁鈺，徐徐說道：“其一、王振慫恿陛下親征，起目的就在于想要建立一只握在手里的新軍！王爺要早做準(zhǔn)備！”

　　“如何準(zhǔn)備？”

　　“抓住神機(jī)營！”

　　“神機(jī)營？自永樂八年之后，神機(jī)營便再也沒有上過戰(zhàn)場，也無新員補(bǔ)充，軍紀(jì)廢弛，無所事事，幾度要被裁撤，剩下三五百老弱，頂著百營流末，諸軍笑柄的名頭茍延殘喘……”

　　“此非神機(jī)營之過……”

　　“好好好，你接著說……”

　　“其二，王振黨羽眾多，王爺手下人才凋零！小民有一計(jì)：名為聚沙成塔！”

　　“怎么說？”

　　“王振其人，貪婪成性，與其結(jié)交攀附者大多無才學(xué)，憑借金銀供奉，得享高位。所以，王爺大可放棄與王振爭奪這些廢物，轉(zhuǎn)而籠絡(luò)中低層官吏，這些人或是不屑與王振狗茍，或是背負(fù)才學(xué)，無處施展，正缺少王爺這樣的明主！”

　　“其三是什么？說下去！”

　　“其三，關(guān)于財(cái)，王爺今晨進(jìn)獻(xiàn)珍饈，拿到了得勝鍋的專許之權(quán)，小民斗膽猜測，王爺身后定有高人大能為王爺謀劃斂財(cái)之道，比小民高明百倍，小民就不再班門弄斧了！”

　　朱祁鈺背過手去，在書房內(nèi)來回踱步。

　　突然，朱祁鈺猛地回過身來，冷聲說道：“我也有三個問題要問先生？”

　　“王爺請講！”

　　“第一，你今日口不擇言，大放厥詞，就不怕我將你綁送到王振府上，活剮了你嗎？”

　　言亨聞言，朗聲笑道：“若是連王爺都不顧念自家的江山，小民還顧念自己的生死做甚？”

　　朱祁鈺聞言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，接著問道：“第二，今日我進(jìn)獻(xiàn)得勝鍋之事，發(fā)生在深宮之內(nèi)，天子之側(cè)，你一個市井平民是如何得知的？”

　　言亨搖了搖頭，徐徐說道：“此事別有內(nèi)情，恕小民不能相告。

　　“想必這言亨二字，也不是你的本名吧？”

　　“王爺說的沒錯，言亨二字并非小民本名，此間另有難言之隱，恕不能告！”

　　朱祁鈺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，接著說道：“言亨啊言亨，你好多的隱情啊！也罷！這第三個問題，乃是一樁私事，本王有一好友，被街頭的潑皮訛詐，假做碰壞東西，勒索銀錢，本王又不好用自己的身份幫他，你既然是混混的頭子，就給本王出個主意吧！”

　　言亨略一思量，借口說道：“此事好辦，小民這里有一計(jì)，這樣，小民給王爺講個故事……”

　　……

　　轉(zhuǎn)眼間，已是日上三竿，朱祁鈺靜靜的聽著言亨說完話，接口說道：“言先生，你那三個手下，本王這就叫人放了去，只是，本王還有一個不情之請！”

　　“王爺言重了！”

　　“言先生滿腹韜略，不妨留在我府中，任一幕僚，總好過流落江湖，和一幫潑皮廝混，一旦有機(jī)會，我便向皇兄舉薦……”

　　言亨聞言，眼睛里逝過一抹痛色，緩緩說道：“十有九人堪白眼，百無一用是書生。感念王爺恩德，恕小民實(shí)在有難言之苦，他日若有機(jī)會，小民定效犬馬之勞……”

　　朱祁鈺聞言，沉默了一會，一聲長嘆：

　　“罷了，人各有志，本王也不勉強(qiáng)，喬百戶，代本王送言先生……”

　　言亨前腳剛走，朱祁鈺便手忙腳亂的打開了本子，落筆如飛：

　　“老陸，老陸，你在不在，你的麻煩，我有辦法了，你聽我說……”